尤妮恩

尤妮恩的跑道

跑道是红色的，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。每天清晨五点半，当城市还在薄雾中沉睡，尤妮恩已经站在起跑线上。她调整呼吸，俯身，起跑——动作精确得像钟表齿轮的咬合。但今天有些不同。风从侧面吹来，带着九月的凉意，她忽然想起教练昨天的话：“你跑得太正确了，正确得失去了速度。”

尤妮恩是谁？在体育学院，她是标杆：步频192，步幅1.8米，摆臂角度精确到度。她的生活是训练表上的方格：蛋白质摄入、睡眠周期、乳酸阈值。跑道知道她的每一个脚印，却不知道她第一次奔跑是为了追一只断线的风筝——七岁，在老家麦田边，她跑得辫子飞起，那时不知道什么叫“技术动作”，只知道要追上那片飘摇的蓝。

拐过弯道时，她看见了看台上的老人。每天这个时候，他都会来，坐在第三排最右的位置，膝盖上盖着毯子。他们从未交谈，但尤妮恩注意到，只有在跑最后一百米冲刺时，老人会微微前倾身体。此刻，晨光切开云层，恰好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上。

最后一个直道。按照计划，她应该控制配速，保存体力。但风突然转向，推着她的后背——像童年麦田里的风推着那只风筝。尤妮恩闭上眼睛。奇迹发生了：那些数字消融了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第一次压过了秒表的滴答，感受到蹬地时大地轻柔的回弹。她不是在跑，而是在飞，飞向那个七岁女孩永远追不上的蓝天。

冲过终点时，电子屏显示的成绩比个人最好纪录快了0.3秒。尤妮恩弯腰喘息，抬头看向看台。老人已经离开，空座位上，阳光正慢慢爬过。

她忽然明白：体育最深的秘密，不在于征服记录，而在于某个瞬间，你允许自己忘记一切技巧，重新变回那个追风筝的孩子。跑道依旧沉默地红着，但从此，它将成为一条有记忆的河——记得今天早晨，一个叫尤妮恩的跑者，曾在这里短暂地、真正地飞翔过。